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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與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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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與衛(四)

酒肆大門盡開,門童熱熱鬧鬧的迎著食客而進,洛施琢磨著自己在他們眼裏大約是個透明人物根本看不見,於是幹脆牽著錢衛慢悠悠跟在後頭。

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淡淡的酒香,混合著菜肴的香氣沁人心脾。屋內光線柔和,這酒肆並不算小,各式各樣的酒壇圍攏了一圈,還餘下不少空間擺設著招待客人的桌凳,有幾桌喝得紅了臉的大漢甚至高踩上桌嚷嚷著什麽。

“兩位客官想要些什麽?”還沒等多看,夥計模樣的瘦高青年堵在眼前。

洛施眨眨眼,略遲鈍的指向自己:“你看得見我?”

店小二也楞了楞,表情古怪但還是重覆一遍:“您想要點什麽?酒菜管夠!”

先前未開口的錢衛朗聲道:“要壺清釀,再來點下酒小菜。”

“好嘞!”利落應道。

二人在角落入座,洛施像是終於醒神般吶吶:“你還真吃起來啦?”

“嗯。”錢衛勉力彎了彎唇角,“總不可能叫人一直堵著。”

也是,這家店古裏古怪的,繁華熱鬧應有盡有,可那些人的表情總感覺不太對勁,就像是臉上裹著一層薄薄的霧,就像是但凡她再拖個幾時回話,總覺得就能上身將酒菜逼到他們嘴裏。

只是光憑感覺,她向來將之定義為“不靠譜”,更不會轉達他人引起不必要的擔憂。洛施盡量把這些不舒服的想法盡數壓回肚子裏,又是提袖抹了抹桌子,這才發現木桌上刻了幾排打眼的劃線。“像是……棋盤?”洛施摸著下巴自言自語。

錢衛跟著湊了過來,了然於心:“常途徑此地的食客免不了多些附庸風雅之輩,我娘不會放棄這條財路,便心生出點子,好叫他們可以閑暇時對弈打發時間。”

“倒是別出心裁。”洛施淡淡應道。

關於衛留濟花在產業上的心思,洛施聽過不少次了,這一次她依然在想,嘴上說著不能理解乃至怨妒的錢衛怎麽會解釋得如此從善如流?他對自己家的生意明明不算完全一竅不通,例如“妥協不過”的答應查賬。

洛施抿了抿唇,見錢衛客氣的接過酒壺,他也不喝,就著手邊的器具盯著桌上一同擺好的小菜發呆。

她有意逗他:“你敢吃東西嗎?萬一這裏是什麽怨鬼聚集之地,陰魂不散……”語氣配合著內容,輕飄飄的。

錢衛——他確實不敢。

不過不是被洛施故意恐嚇導致的,而是因為他實在沒有那麽沒心沒肺。論不出來的情境之下,他能心無芥蒂的好酒好菜入肚?

錢衛卸了按在壺身的力道,配合著洛施打了個冷顫:“不敢不敢。”洛施旁若無人的笑起來。

洛施的笑聲還未停歇,卻聽碗碟破碎的聲音尖利而響,二人同屋內不少人都循著聲響看過去,原是洛施旁桌的客人喝上了臉開始爭執,吵到氣頭上來一怒之下去掀木桌。

方才過來招待的夥計急忙去勸,興致勃勃看熱鬧的也不在少數。若在平常,洛施或許會成為藏在他們其中的一員,但她只是警惕的拉過錢衛,默默離開落座的位置,愈發擠向角落。

周遭喧鬧仿佛完全被兩人隔絕開來,洛施只顧著目視那鬧劇的源頭,心無旁騖的向後退,卻不料她腿肚子一抻,空空蕩蕩只有一面斑駁墻壁的地方忽然多了點東西。

老人捋著他那與胸口齊平的花白胡子,擋住了的大半張臉露出一雙深遠的眼睛。洛施怔了一怔,要知道,對面人那雙眼睛不像一般老人那樣的渾濁,目空一切的樣子平添了幾分冷冽。

洛施撞到的是一張橫在他身前的長案,這連人帶桌的明顯也都是憑空出現,在酒肆充斥著的喧嚷之下,沖淡了幽幽詭異之感。

老人家微笑起來:“我觀姑娘面相,乃命格易碎之相,恐有性命之憂。”

“算命的?”洛施按住錢衛,不以為意的擺手:“可否說得具體些?”

“世上無神便無魔。姑娘的眼睛確有大用,殊不知,眼中有百鬼橫行,怨氣纏繞之下,反噬自身便是輕而易舉。”

她的眼睛……

洛施雙眼凜了凜,師父事無巨細的教導她發揮眼睛的效用,可明明他老人家沒有這樣一雙眼睛,在此之前應是也未接觸過,她有疑心或許是通讀藏書見多識廣之故。即便如此,侃侃而談雙眼視鬼的好處卻從來避諱它的弊端。洛施莫名覺得師父的避而不談是故意的。

畢竟,她經歷過眼睛忽然的陣痛。

洛施扭過臉去,沒事兒人一般鎮靜道:“他呢?”

以她的反應,是沒表明信也沒表示不信的。白須老人保持微笑,端目凝視緊皺起眉無力握好身旁人手心的錢衛,少頃,點了點頭。

被他一派故弄玄虛的模樣逗笑,洛施好整以暇的去捏錢衛的手心,沖他笑了笑。

然而,面對錢衛心不在焉的回應,洛施耳朵一動,後面亂糟糟的動靜本是無知無覺減緩,至少在白須老人開口的時候是這樣。於是一片寂靜中,肉/體砸來的破風聲更加不輕易變輕。

洛施冷著臉一把拉過錢衛閃躲,回身一看,果真是個倒黴男人攔腰被舉高扔了過來。

“這也是衛夫人定下的待客之道?”洛施稍稍側身,眉眼帶笑。

不長眼以至連人帶桌全給折騰完的那些食客不知為何動靜又歇了下來。錢衛透著洛施的笑臉,卻看見她身後,原本站著白須老人的地方,長案以一邊為定點往側邊翻轉,落腳的人不見了。

錢衛反握住洛施的手腕,嗓音沙啞,“不,這是他的待客之道。”

慶玉坊入畫一事,洛施和錢衛不可能不反應過來,對方的每一個地點選擇都有意義,更何況,是這樣一個與他息息相關的所在。錢衛一直在防備,擔心諸如幻影那般他抵不過考驗的類似事情再次發生,又拖洛施後腿。可算命老人的出現,讓他乍然醒悟,也許,安排在這家酒肆並非針對於他。

錢衛將洛施擋在身後,後者再挪一點,就能摸到角落的白墻,她立即判斷出錢衛口中的“他”指的是誰,然而要出口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未說出口,她的眼前卻是一黑。

是反噬嗎?一瞬間,白須老人的話在耳邊吵了又吵,簡直陰魂不散。洛施附在身前人的力道越來越重。

“洛施?洛施!”錢衛一直註意著洛施,當即摟過人的肩頭。洛施像是在昏迷因而借他的力量支撐身體,事實上,她的雙眼雖空洞卻還是撐開的,被迫與錢衛面對面對視著。

那雙有著百轉千回靈動心思的眼眸裏總是淺淺的褐色,有時會轉為暗紅的色彩,然而此時,悄然添上了銀灰。

這樣的灰色錢衛是看過的,就在他吻過洛施眼睛的下一刻,那會兒他就提出了疑問,只是兩人都沒怎麽當回事。

怎會如此?可這一次的灰色出現前他並沒有做什麽出格之舉。也許,是那時候就出現了狀況?

仿佛定格下來的酒肆重新響過陣陣喧鬧,不知怎麽,錢衛從中提取到了較為熟悉——招待他們的店小二的聲音:“你會害死她的!”

害死誰?

那人應該是還在勸架,錢衛心下疑慮,接著毫不猶豫的找補,那是與自己無關的一句話。

錢衛不再多想,扶著洛施腰身朝外走。他的直覺不如洛施敏銳,總是不能像她一樣直觀的看見怨鬼,但從這酒肆的出現,再到發生的種種事來看,無不透露著詭幻之感。

不論如何,都要先從這裏離開才行。

分明方才還聽見幹仗、摩擦以及勸架的喧鬧聲,錢衛擁著洛施,走向酒肆那扇突現斑斕痕跡的紅木門,竟是意外地暢通無阻。

錢衛快要摸上陳舊的門框,冰涼指尖眼看還差幾公分,身體卻是一輕,半倚靠在他肩上的洛施雙眼怔怔,也好像沒了重量。錢衛想要抱她抱得更緊一些,手上力量驟然加大,然而他再怎麽努力,想要去抓住什麽,懷抱著的最後還是一空。就連他自己,頭暈目眩的感覺仿佛直沖百會。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錢衛在心裏痛苦默念,他控制不住步伐轉了回去,之前仿若自行為他讓路的食客們忽然視線凝聚、虎視眈眈。

看上去,他和洛施是無法輕易離開了。

對面的那些人不再僵持,眨眼間如滾滾潮水般一擁而上。

也不對,不讓他開門是嗎?他偏不如其所願。

錢衛死死壓下胸中悶熱的氣息,與雙眼空洞的洛施一道拼命打開眼睛,他憑借一己之力,勉強支撐起兩人的身體,大腿挨在門框邊。錢衛眼中盡是擠壓起來的紅血絲,他渾然不覺,又是高高擡腿,一腳踹上了木門。

一路上,錢衛常常見證洛施的暴力行為,她踹門鞭笞鬥法,錢衛就那樣愈加被襯托成個溫和青年,且活在她化為的保護傘下。

錢衛含著血腥味愈濃的咽喉,嘴角卻是猛然上揚起來。他感受著懷抱中回升的重量,一道門而已,踹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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